招商引资是很多地方政府推动地区经济发展的重要举措。项目招来了,如何让这个项目尽快完成建设、融入地方经济发展,也是地方政府应该面对的课题。在江苏盐城的东台市,有这样一个项目,招商引资的时候被当做龙头企业、重点项目引进来,可时隔8年之后,却被荒弃在那里,这是为什么呢?
在G15高速公路东台市出口,有一个“江苏沿海国际农产品交易中心”,名头很响亮,占地也很大。可是,办公大楼内外空空荡荡,交易中心四周蒿草丛生,后面的商铺只有零散的几家开着门,一片萧条景象。
这个农产品交易中心的开发商,是上海一位商人,经营农副产品批发市场很多年,名叫夏克春。他告诉记者:“上海对苏北农产品依赖性很强的,当时盐城到上海来招商引资,当地政府又这么热情,推出这么多优惠政策,我的目的是做强作大。”
查阅东台市政府官网可以看出,做强做大不仅仅是夏克春个人的目标,也是当时东台市政府的强烈愿望。在2011年东台市政府向地方人大所做的《政府工作报告》中,先后两次提到沿海国际农产品交易中心,并且说有望成为苏北地区最大的农产品交易市场。
2010年5月,东台市政府与夏克春签署了《投资意向协议书》,紧接着,从最初的项目规划选址审批、建设用地审批、土地招拍挂程序、项目备案审核等等,历时三个月,经过一系列的法定程序,夏克春竞拍获得了项目一期的土地,开始了规划设计。
根据协议,一期工程包括交易区、冷藏区、仓储区、配送中心、展示中心、质检、结算等等全部环节,建成后就可以实现农产品交易。
夏克春说:“政府后来就提出来要形象,要我们重新做方案,他们说高速公路出口不能看到这么低端的建筑物,现在我们统称的1号楼,就23700平方,非常大,西面要造一个五星级酒店,不低于18层。”
在协议中,一期工程并没有说要建一栋体量庞大的办公楼和酒店。但最后,夏克春还是调整了项目规划设计,把冷藏、仓储、交易大棚等农产品交易的重要设施挪在了二期建设上,这就决定了一期工程即使完工,因为缺少必要功能设施,也难以开业。
当时,虽然有一些变故,但地方政府的支持却一如既往。夏克春说,2010年8月18日开工奠基,盐城市委、东台市委非常重视,东台市的四套班子都来了。
2011年7月9日,东台市政府1号会办纪要提出,该项目属于东台市当年“三重一新”重大项目之一,并拟定了一系列优惠扶持政策,其中最重要的一条是项目二期工程用地,直接关系到沿海国际农产品交易中心未来能否开业。按照最初的协议,项目总用地面积500多亩,分两期提供土地。东台市政府会办纪要明确要求二期工程的交地工作要在7月底完成,8月底完成拆迁,由城东新区负责申报,东台市国土局按程序挂牌。为此,东台市政府还成立了由近20家单位组成的建设协调领导小组。
然而,城东新区党工委原副书记、管委会原副主任金存庆告诉记者,国土局明确提出,土地出让合同一期没有履行到位,二期不宜供地。
东台市国土资源局副局长郑卫锋则表示:“这个情况我不清楚,不存在我们对他前期的运营情况进行评价。”
城东新区说国土部门不同意,而国土部门说压根就不清楚这件事,那么,二期工程用地,问题出在哪里了呢?沿海国际农产品交易中心2010年8月开工奠基,2012年办公楼和商铺基本建设完成,而在2011年7月,项目还在建设当中,东台市政府会办纪要就明确了二期工程交地时间,从中可以看出当时东台市政府对这个项目支持的决心和具体行动,为什么就没有执行下去呢?
金存庆说:“二期没有供地,但是二期土地一直预留在这个地方,到现在还预留在这个地方。”
记者在项目现场看到,当时规划设计图二期工程用地,实际上早已经完成了项目拆迁等工作,至今空在这里,也就是说,当时的二期工程用地已经可以进入招拍挂程序,为什么中途停止了呢?
2011年,就在交易中心建设的同时,商铺已经开始对外销售,先后有182个业主购买了商铺,有300多人租赁了商铺,到2012年底,办公楼和商铺基本建设完成,可是没有二期工程,农产品交易中心也就失去了开业的条件。
经查询,2011年和2012年,东台市委、市政府主要领导先后调任其它地方,换了新的领导。那么,是不是像业主们所说,是因为领导更替,使这个项目停滞了呢?难道说一个曾经的重点工程、一个地方人大审议和批准的重点招商引资项目,就放在那里没人管了吗?2011年7月东台市政府会办之后,究竟发生了什么?
记者不断寻找还在东台市任职并且了解当时情况的分管领导,采访了当时分管城市建设的副市长,她表示:“那都是他们农业那条线的,会办纪要那是他们一条线会办的,我们其他分管的市长,都不参与,也不知道。”
在国土局的项目规划审批和设计图上,都有这位当时的副市长的签字,怎么可能不知道呢?
交谈中,这位当时的副市长反复强调是农业那条线弄的,他们协调的内容超出了分管范围,看来,是对这个项目有意见分歧。
时任东台市城东新区管委会主任则对记者说,其实东台搞农副产品交易、搞批发,不需要这个样。也就是说,当时政府签这个协议,没有深入调研过,这个地方究竟需不需要一个批发中心。
一位是当时的城东新区管委会主任,一位是当时分管城建、规划、国土的副市长,对这个项目都有意见。从立项到开工建设,沿海国际所有手续都是合法合规的,是当时东台市政府的决策,还连续两年通过了地方人大的审议和批准。而且,如果有意见,也应该按照组织程序提到明处,为什么不在最初立项的时候就向当时的市委、市政府主要领导提出来呢?
多方联系,记者又找到了一位被称作是“农业那条线”的知情人——时任东台市副市长,他说:“有几个人不想弄市场,去蛊惑一把手书记。我们弄市场的时候没有城东新区,后来就是这一块区域划到城东新区了。城东新区他们讲,你放在我这个地方,给我们制造若干麻烦,新区又得不到你一分钱,有的人他本身就分管建设,他当着书记的面,说这么大的一个项目我都不知道。后来我跟他讲,我说所有一系列审批的程序,不都是你签的字吗?你怎么跟一把手书记讲不知道?可书记听进去了,他说这个工程也不是我弄的,第二其他人有意见了,所以他就拍脑袋了,我同意你弄但是有一条,你给我把手续搞好了。你手续能搞得好吗?那些部门能给弄吗?”
2011年的东台市会办纪要突然中途停止,让沿海国际失去了开业运营的条件。
一个东台市政府重点招商引资项目,经过了完全合规合法的立项建设程序,经过了连续两年的地方人大审议批准,怎么说改就改了呢?而且在采访期间,没有任何部门能拿出修改规划的相关文件。
金存庆说,中间曾经跟夏克春商谈过,是不是由政府收购,改变经营业态重新招商的事情。
一期项目建设中,土地已经通过招拍挂进入二级市场,这时候地方政府出面谈回购,缺少了法律依据。
沿海国际迟迟不能开业运行,购买商铺的业主、租赁户、项目建设方、借款的朋友、银行纷纷对夏克春提起诉讼,夏克春此时已经债务缠身,成了“老赖”。
后来,也有企业希望收购沿海国际,可是一个功能不健全的农贸中心,已经失去了它的价值,最终也没有谈成。8年过去了,一个重点项目,变成了东台市谁都不愿提及的烂尾项目、诉讼包袱,至今得不到解决。
那位知情人、时任东台市副市长说:“现在的领导又在准备搞市场了,在新204国道西面,我说现成的放在那个地方你不弄,再弄一个?但现在基本上可能已经定下来。”
发挥当地优势招商引资,给地方经济发展注入动能,当然是件好事。但是,对招进来的企业和资金,只要是民主、科学、依法作出的项目决策,地方政府就要善待,就要负责。一些招商引资项目往往建设周期长,不能一届班子一套主张,新官不理旧账,说变就变。当然,随着经济社会的发展和情况的变化,项目规划如果要做出调整,也一定要依法依规来进行,绝不能拍着胸脯上项目,拍着脑袋做决策,拍拍屁股不管事。只有政策稳定、齐心协力,才能创造出一个良好的营商环境,招来的项目才能发挥出应有的效益,也才能推动地方经济的稳定发展。